日子在一天天过,赵英焕的业务能力也在迅速提升,慢慢的,他不在是像个实习生一样在科室里做些护送病人检查,贴化验单、拿病历给家属做沟通之类的打杂小事,开始像个成熟的医生一样,被委派一些相对有些技术含量的事情去做了。在每日的查房过程中,不管杨振和郑良玉随机问到各类知识点,他都可以顺利的答出了,作为一个急诊科医生,不管在理论上还是各类技能上,赵英焕都在逐渐成熟了。有时候郑良玉也对他打趣道,“这小子,进步还算快,非复吴下阿蒙了。”
这一天,送入一个已经昏迷的3岁幼童。郑良玉将这个患者交给赵英焕接诊,“喏,重型颅脑损伤,和你的专业很对口。”
跟随幼童一起到急诊科的,还有孩子的父母和爷爷奶奶。
“病人什么情况?”赵英焕问孩子的母亲。
“刚才他上楼梯发病了,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后就一直吐,后来上救护车那会就完全喊不答应了。”孩子母亲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婴儿不住的哭闹让本就焦急的母亲更加烦躁,她一边拍着怀中的婴儿,一边忧心忡忡的看着昏迷的儿子。
“发什么病?癫痫吗?”赵英焕问道。
“就是这个病,豪豪一岁多就发现了这个病,医院看过,医生说是难治性癫痫,每天都要吃好几样药,可是效果都不好,这一年发作的频率更高了,我们也没法了,连偏方都给他上了,可是一点用都不管。”孩子的母亲已经开始带着哭腔。
对于脆弱无比的幼童们,家长们一个漫不经心的马虎,就会造成生命不可承受之重,而对那些本身就患有疾病的幼童来说来说更是如此。他们身上存在的安全隐患要远超其他健康的幼童,很多不易察觉的危险就像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
孩子的情况不好,双侧瞳孔已经不等大,呼吸也非常微弱,开始出现脑疝的表现。在给他做了气管插管后,赵英焕立马给他安排了CT检查。看到CT结果后,赵英焕告诉家属,孩子的颅骨碎了,有硬膜下血肿,而且出血量很大,需要尽快做开颅手术取出颅内的血块,缓解对脑组织的压迫。
“要做开颅手术?”家属一下都蒙了。普通民众即使不学医,也知道开颅算个大手术。
“孩子那么小,能不能不做这个手术啊,本来豪豪智力也有问题,都三岁了,都还不太会说话,大小便还经常拉在身上。”孩子的爷爷小心的问道。
“孩子头部受伤后,脑袋里出现了很大的血肿,血肿的体积已经超过了颅腔内的最大容量,让正常的脑组织疝入了其他部分,手术是肯定要做的,他颅内的出血量很多,已经出现脑疝,再进展下去,就会压迫呼吸心跳中枢,那时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条。”
“做了手术,孩子就能好过来吗?”孩子的妈妈一脸心疼和忧虑。
“孩子的脑疝已经形成了,做手术的目的就是清除颅内血肿,缓解颅内压力,就是先保命。后期的治疗也必须跟上,有一部分患者是可以完全康复的。但是手术做了,即使手术非常成功,有人也不一定能活,活了也不一定能醒。而且即使醒过来了,因为脑细胞受损后也很难恢复,会有相当一部分患者手术后会有很多后遗症,比如说瘫痪,失语,智力减退……”赵英焕如实告知。
一听到这个结果,豪豪的母亲哭出了声,一家人迅速陷入胶着的两难状态。
孩子的奶奶问道,“这个手术要花很多钱吧……”
赵英焕点点头,不置可否。他研究生攻读的是神经外科,他见过太多这样的重型脑伤患者,一开始家属往往要求积极手术治疗,可在面对着后期清醒无望,严重残疾,且需要足够拖垮一个家庭的医疗费用和足以让人心力交瘁的漫长照料,在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时,有些家属往往会后悔当初要求治疗的决定。
可这个孩子只有三岁,赵英焕不希望他的家人就此放弃。但国内当前医疗环境下,在面对是否要继续救治时,医生往往没有选择权。
在呼吸机和血管活性药物的作用下,豪豪的生命体征勉强还算平稳,但是赵英焕知道,不尽快手术,他活不过今天。他走出抢救室,再次询问家属的意见。
孩子的爷爷拉住儿媳,“医生都说了,做了手术可能也醒不过来,而且豪豪的脑子本来就有问题,医院,花了多少钱了,他都三岁了,大小便还每天都要弄在身上,我们就怕这孩子发病时刚好在水边或者马路上出危险,这几年我和他奶奶眼睛都长他身上了,一刻离不开人,生怕他出点意外……我们也带伤了心,只能说这孩子命不好,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们不能把一家子全部搭进去啊……”
孩子的奶奶也红了眼睛,哭着劝儿媳,“我们一家人真的都已经尽力了,医院住院的钱都还欠着亲戚的……”见儿媳不住的哭,她的声音也小了下去,“咱们不是还有二妹吗,豪豪已经这样了,我们一家人好好的把二妹带好……”奶奶说着说着,也跟着泣不成声。
孩子的父亲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一言不发。看来是默许了父母的决定,只等着妻子表态。
哭了很久之后,豪豪的母亲忽然用力擦干眼泪,将怀中的婴儿递给丈夫,对赵英焕说,“我再看看豪豪。”
赵英焕和她一起走回抢救室,一起看着这个面容俊秀,却命途多舛的男童。“豪豪,你再看看妈妈啊!”她蹲下身,拍着儿子的脸,看到周身被安上各种管道和仪器的儿子,原本已擦干眼泪的她再次不可遏制的痛哭失声。
哭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来,“我怀了他十个月,把他拉扯到三岁多,中间那么难都挺过来了,我的儿子我来决定救不救,医生,你们安排手术吧。”此刻单枪匹马的她,却坚决的像一个决定就义的勇士。
见赵英焕已经开始给孩子母亲谈论手术的事情,郑良玉急忙阻止,建议还是请神经外科会诊,交给专科医生去谈。
可赵英焕颇不以为然,“我就是从神外出生的,这点小事没必要麻烦神外的医生了。”
“但你现在在急诊,就得按会诊的流程规矩来。”郑良玉掷地有声。
赵英焕有些无奈,这郑良玉还真是凡事小心谨慎,连树叶落下来都怕砸着头的主。奈何这人目前就是自己的上级医生,反抗不得,于是他打电话给神经外科会诊。十分钟后,雷霆匆匆赶来,他这几个月一直在做住院总,全院但凡需要神经外科会诊,便是他前往会诊。
雷霆是赵英焕的同门师兄,两人在西华求学的时候隶属同一个导师,只是赵英焕在上研究生那会,雷霆已经开始攻读博士。还在上学那会,两人关系就很亲近,医院后,雷霆一直在做“老总”,医院了,所以他约了雷霆好几次,对方都没能赴约。算起来,医院后,也只有在通知神经外科前来会诊的时候才能见到雷霆。
在雷霆前往急诊科准备给豪豪的家属做术前谈话时,豪豪的抽血结果也回来了。他的凝血功能非常糟糕,雷霆看到这个报告单直摇头,他对赵英焕说:凝血功能太差了,几乎是手术禁忌,现在做开颅手术的话,会出血不止,有可能直接死在手术台上。
雷霆也给出治疗方案,先输血补充凝血因子,看能否早期纠正凝血功能障碍,如果后期有幸被纠正了,才能考虑手术的事情,但这样一来,豪豪可能因为脑疝加重压迫呼吸心跳中枢同样挺不到凝血障碍被改善的那一刻。
当豪豪的凝血报告出来的那一刻,使他被迫站在了悬崖的钢丝绳上,对于手术与否,就像左一晃,右一晃,随时可能坠入万丈深渊。而原本在决定是否手术的那架天平上,他势单力薄却分量最重的妈妈也放下了“手术”的筹码,使天平彻底倒向了“放弃治疗”的这一边。
在签署放弃治疗后,孩子的家人要求不拔出气管插管,要了简易的球囊呼吸机,并学习了使用方法,他们想在孩子断气前,把孩子带回家。
可就在这时,豪豪的心跳却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