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律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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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8/25 10: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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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肾内科医生,医院工作了10余年,今天又轮到我值晚班了,刚到科室,晚班护士对我笑了笑并开玩笑的问候“×哥,今晚坚挺些啊!”,看到她那亲切的笑容,我心里顿时“咔嚓”一下,这下坏了,今晚可能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果不其然,刚接过工作,病房内的病人就如同赶集一样呼叫了起来,心衰的、腹泻的、呕吐的、头晕的、血压高的……一个个的呼叫了过来,忙得两位值班的美女护士脚不沾地,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脚,偏偏这时还有一位病人在护士台为治疗费用吵闹,搞得她们焦头烂额,我赶紧走过去,好不容易把那位病人的情绪安抚了下来,这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看着两位护士美女苦瓜似的脸庞,我趁着病房安静的瞬间,抽空自掏腰包点了三份美味的晚餐,晚餐送到病房已经差不多21.00了,我赶忙招呼两位辛苦的护士妹妹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我们一边讨论病人病情,一边说着最近娱乐圈中的“大瓜”,突然一位护士妹妹再次说道:×哥,晚上坚挺些,不要再出什么事了;我用无辜的大眼神盯着他看了一眼,赶紧狼吞虎咽的爬起饭来,这碗筷刚落,一个重磅炸弹就落了下来,15床的家属呼叫了,老人家心电监护显示血氧饱和度只有75%(血氧饱和度是衡量人体血液内血红蛋白结合氧的饱和度,如果低于90%,提示病人缺氧,极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两位护士妹妹正要起身去看病人情况,看着自己已经吃完的饭盒,我示意她们继续吃饭,我独自起身去查看病人情况。

15床病号是科室主任亲自交给我管的病人,听说,医院某位领导还打过“打招呼”,我们也不好怠慢。

这是一位90岁出头的老人,前面几天因为贫血、水肿、肾功能衰竭由“心内科”转入我科,在科室做了检查并请了一系列科室会诊后,诊断考虑“浆细胞/淋巴细胞肿瘤可能性大”(通俗点就是癌症,而且已经是晚期了),患者家属拒绝做淋巴结活检,也就没法完全确诊。

作为主治医生,我和他的家属接触比较多,也知道了这位老爷子的一些情况,这位老爹爹可以说是一位典型的中国农民,一辈子节俭、勤劳,虽然只有cm左右的个头,但因为长期的劳动锻炼,身体非常硬朗,住院时身体还有些肌肉,怎么看也不像个90岁的老人,听儿子说,他80多岁的时候还能下湖挖藕,而且个性要强,从来不轻易去“麻烦”子女,只有无偿地给子女付出,还从没有要求子女照顾过,平时就和他老伴-一位88岁的老婆婆一起生活,来住院前,听说手中还攒着几万块自己劳作得来的辛苦钱。

看得出来,两位老人很恩爱,携手相伴70余年,老爹爹住进科室的时候,只有老伴陪在身边,虽然爹爹耳朵有些背,但婆婆稍有动作,爹爹就知道她要做什么-还一边很大声的说要他注意,我们和老爹爹交流病情,都是靠吼,有时候吼得口干舌燥的,他还是搞不清,但老婆婆只要在爹爹耳边轻轻说一下,他就知道什么意思,有天晚班查房,我看到两位老人家病房早早就熄了灯,我走进去看了看,只见两位老人并排蜷缩在狭窄的病床上,睡得正酣,我没有打扰,轻轻地退了出去。

有时候,我不自觉地想到自己,当我老了,是否也会有这么一个至亲好友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我们应该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幸福是什么?

可能这就是。

可能开始也没想到病情这么严重,他们没有通知子女,刚开始的时候,老爹爹还能吃些东西和稍微下床活动,但通过检查,我们发现他的身体情况已经非常差,肿瘤已经到处转移,心脏、肺、肾脏都出现了明显的问题,再加上这么大的年龄,可能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护士们也考虑到婆婆年纪太大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医院也不好解释啊,于是找来了他的二儿子-一位近70岁的老人,没想到来的却是个瘸腿-他左腿刚做完手术,行动也不是很方便,我们也是很无奈啊,三位老人互相搀扶,我们也只能尽量帮助。

这不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婆婆在外边吃饭时摔倒了,肋骨骨折,直接被送进了骨科,没办法,家里面只能找来他的大女儿照顾-也是一位70多岁的老婆婆。

这大女儿是个没一点主见的老妇人,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主,芝麻点大事情都要打电话告知他的小弟-也是老爹爹的小儿子,让他的小弟来拿主意,他这位弟弟应该是这个家族中最有出息的人(解释一下,农村里面说得上话、做得了主的人,一般是家里面混得最好的人,这些人不是在政府部门当官,就是经济能力比较强。说得通俗点,这些人就是背后的金主-治病出钱的人,也是给大人们养老送终的人)。

这位小儿子确实是个有能耐的人,听说在深圳当官,已经在广州定居多年了。老爹爹的大女儿实在是没有见过世面,老爹爹的病情在电话里和她小弟说了几次,硬是讲不清楚,只好我亲自上阵,把详细情况解释给他听,他才意识到老爹爹病情的严重性,但这段时间正是“疫情”的关键时期,他工作很忙,没办法离开岗位。需要找领导协商这件事情,他要我们尽量的想办法延长他的生命。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老爹爹的情况稍微好了些,水肿明显消退了,食欲也好了些。

这位老爹爹也有点意思,他没有多话,问得最多的问题是:用了多少钱?还要交钱不?这病要是只能治成这样,我就回家。

没办法,我也不能直接说他得了“癌症”,再说他家里人也没有说放弃,我只能一个劲的安慰老爹爹:老人家,我再想想办法,你的病还有得治。

说到钱的事,家里面的子女都很不好意思,但也不能说老人家的不是,我也能理解,毕竟老一辈的农民穷怕了。话又说回来,现在治病医保政策好,一般得病的情况下也花不了多少钱,除非得了迁延不愈的绝症-如尿毒症、癌症,或者要用到报销外的特殊昂贵的药物,一般人还是负担得起的。

五天前,老爹爹的病情突然恶化,出现心脏衰竭、心跳时快时慢、时轻时重、呼吸也开始出现衰竭,尿量逐步减少,食欲也渐差,需要靠吸氧才能维持足够的氧饱和度(呼吸)。老人家的精气神逐渐垮了下来。

联系了深圳的小儿子后,老爹爹的孙子坐高铁连夜赶了回来,过了一天,他的小儿子也赶了回来,看到小儿子后老爹爹的精神稍微好了些,我们给他输住了“白蛋白”,输了血,再加上一些治疗,老人家的情况似乎好了些。

老爹爹的小儿子回来后,他家里面总算是来了个年轻力壮的人。

我在办公室见到了在电话中沟通了几次的小儿子,这是个约么50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个运动衫,身材管理得挺好,我再次和他交流、讨论病情,他问得最多的问题还是:老爹爹的病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只能残酷和明确的告诉他:以老爹爹这么大的年纪,和现在的身体情况,我们已经没有办法给他做一些特殊的治疗,病情肯定会逐步恶化,死亡不可避免,而且我隐晦的暗示,目前的临床治疗都是对症处理为主,也就是头疼医头、腿疼医腿,治疗只能稍微缓解一下他的痛苦,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医院去的愿望没有。

小儿子沉默了一下,向我复印了老爹爹的检查资料,并告诉我说:医院还有广州那边的医生朋友看看,并表示:老爹爹现在可能知道了自己病情的严重性,医院看看。

这中间也有个小插曲,在与小儿子谈话时,我身边坐着的一个“尿毒症”患者-这人经常在我科室住院,算是我的老熟人,虽然只有三十岁出头,却已经做了四年透析了,平时一般情况不是特别好。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当他看到小儿子走出了办公室,他直接脱口而出了一句话:90多岁的人了,还怕死!都这么大年纪了,要去也去得了吧!

我回嗯了一句:有谁不怕死,我当了10多年的医生,还真没看到过,只有嘴上说不怕死的,你难道不怕死吗?

他盯着我,笑着对我的说道:刚得病时,我确实很怕死,好多天都没睡觉,从去年开始我一点都不怕死了,我现在是生不如死。

没有体会过别人的痛苦,就不要妄议别人的决定,这是我从医十多年的深刻体会。

……

尿毒症透析患者

又过了两天,看他们没了动静,我提医院的问题,小儿子告诉我,医院了。但同时提了个要求:希望老爹爹尽量回家“放寿(死亡、过世的意思)”。我们这边的乡下确实有这么个习俗,医院死亡,被认为是不吉利的,老人信奉“死也必须死在家中”,这叫落叶归根,虽然国家都建议“火葬”,但农村基本上还是“土葬”。

这个要求看似简单,其实还真不容易满足,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家属要求必须在神志丧失的情况下才能将病人拉回家,而很多病人根本没有神志丧失的过程,直接就心脏骤停了,如果万一这老爹爹突然心脏停跳又抢救不过来,我们不可能满足这个要求吧!曾经有同事因为答应了病人的这个要求,还闹出过医疗纠纷。

老爹爹的病情逐渐恶化,开始出现腹泻,每天几十次大便,用了些止泻药后又开始出现腹胀,肠梗阻,接着出现便血,呼吸越来越费劲,从鼻导管给氧到面罩给氧,氧流量从2.5L一直打到10L,心脏也开始出现阵发性心律失常,每天晚上都要搞几次小抢救,把我们的护士还有值班医生搞得“心惊胆战”,天天问我,这爹爹怎么不去“ICU”或者“干脆直接回家”。最累的还是几个家属,楼上楼下两位老人都要照顾,不过两、三天,他们就累得身心交瘁、疲惫不堪,走路时眼睛都睁不开,每次查房,我都发现他们躺在陪床上睡觉。

我试探性地对小儿子说:要不你或者我直接和老爹爹说说,这病没得治了,回家吧!他这样子也挺痛苦的!

但小儿子面露难色:现在老人家还清醒地很,这么说太残酷了,我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每次查房,看到老爹爹那充满希望的眼神,还有那有气无力的问话:还有办法吗?医生!

我只能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再想想办法。其实我那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啊!

时间拖到了今天晚上,老爹爹的情况急转直下,普通的吸氧已经没法维持住他的呼吸,看着老爹爹无力地躺在床上,说话都从了费力的事,只能轻轻的点点头,而他的双手却还紧紧抓住床边的护栏,在旁人的帮助下,稍微挪动身体就开始气喘吁吁,张口使劲地吸气,心电监护上的心电图不时地有“阵发性室速(一个心脏有可能停跳的征兆)”飘过,吓得我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我知道他快不行了。

我赶紧叫来护士妹妹:快上“无创呼吸机”(一种可以将氧气压入肺部的机械),上了无创呼吸机后,老爹爹的血氧情况稍微好转了些,能达到85%左右,但这种情况肯定也无法维持多久,我继续给他上了抗心衰和心律失常的药物,并立即安排“ICU(重症监护室)”急会诊-尽管家属不同意进ICU,但这种情况下我还是要尽我的义务,考虑到他双肺的呼吸音较低,不能排除“胸腔积液”的问题,我立即联系了床旁彩超-如果患者有“胸腔积液”,那么通过胸腔穿刺引流积液,可以减轻患者呼吸困难的情况,然而彩超结果提示他只有少量积液,呼吸困难不是胸腔积液引起的。

ICU的医生到位后,我再次和老爹爹的小儿子谈了一次话。

我提了两个问题:

要不要进ICU延长一下老爹的生命?

老爹爹的情况不妙,有可能今晚或者明天就会死亡,现在要送他回家吗?

这时老爹爹的亲戚朋友、儿子孙子能到的都到了,由老爹爹的大女儿询问了老爹爹的意愿。

老爹爹希望熬过今晚,明天还医院看看,不愿意回家。

由于进ICU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子女、老伴了(进入重症监护室后可能会气管插管、有创呼吸机辅助呼吸,病人处于无意识状态,家属每天只能在固定的时间,通过窗户看一眼患者),家属和老爹爹都不同意进ICU。

我和值班的护士妹妹相互对视了一眼:今晚是个不眠之夜啊!

通过ICU医生对呼吸机的调试,老爹爹的血氧饱和度终于上升到了90%以上,心律也变得整齐了些,但老爹爹戴上呼吸面罩很难受,几十分钟就要求取下,不是要求喝水,就是要求搽脸颊,而呼吸面罩拿下后血氧直线下降,只有60%不到,又只能戴上。黑便也不受控制的多次解到床上,很多事情只能护士处理,护士妹妹和家属忙前忙后熬到了凌晨三点,老爹爹的血氧再次掉到75%。

我只能和家属说:老爹爹估计挺不了多久了,你们看看怎么办吧!

家属再去和老爹爹沟通,但老爹爹只是伸手要一直守在床边的老伴回家,自己还是要求继续治疗。

又一直坚持到凌晨6.00,看到众人满脸倦容,小儿子表示:老爹爹的思想有所松动,要不你去问问他,想回家不?

看着众人的面孔,我俯身将嘴凑到老爹爹的耳边,扎实地问了一句:×爹爹,回家不?

老爹爹转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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